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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陆强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被带入审讯室,对面坐着老邢,另外还有两个人,一老一小。老的坐中间,小的坐在最外面。

 等待就绪,小警员把一打表格捋顺,拿起笔,准备记录。

 他例行公事:“姓名。”

 陆强说:“我先打个电话。”

 小警员抬起眼:“现在是审讯期间,不能打电话。”

 陆强没搭理他,看着老邢。

 小警员移了移纸张位置:“姓名。”

 陆强不吭声。

 老邢定了定神,把水杯放下。他倾身和旁边的人耳语几句,对方拳头抵着嘴,看陆强一眼,点了下头。

 老邢起身关了摄录机,把电话从兜里掏出来递给他。

 陆强没接:“我要我的。”

 老邢看他一眼,把手收回来,“你别说太久。”他冲着小警员:“张儿,在证物栏里呢,你给拿过来。”

 陆强拿到自己的手机,按了开机键。等待几秒后,震了两下。

 有两通电话是子打来的,他没管。手指向上滑,他目光微动,下面连续的几通都是个陌生号码,号码特殊,不是按照国内数字规律排列的。

 他,拇指虚空的晃了晃,点了回拨键。

 陆强沉眸看了眼屏幕,问老邢:“能不能给儿烟?

 老邢就站他旁边,递出去顺手帮他点着。

 陆强深深了口,瞟向手机,直到快自然挂断的时候,屏幕才亮起来,上面开始记录时间。

 他又看几秒,才抬起来贴在耳朵上。

 “喂。”

 隔了会儿,那边:“喂。”

 陆强叫:“卢茵?”

 “…是我。你在哪里?”她声音略微焦急,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带了点颤音儿的传过来。

 陆强气,捏烟的手送上去,顿在嘴边,他滚了滚喉,垂下头,手又落回腿上。末了,终是抬起裹进嘴里啜了口。

 顿几秒:“审讯室。”

 那边像松一口气,没吭声。

 陆强问:“到了?”

 “嗯。”

 “都安顿好没有?”

 卢茵说:“好了。”

 他努力放轻松,手搭在腿上弹了弹烟灰:“刚才干什么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卢茵说:“睡着了。”

 “那头现在是上午?”

 “嗯。”

 除了确认他的安全,她总共就吐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陆强问:“不想理我?”

 他问完,那边不说话了,陆强屏息,好一会儿,电话里隐约传来几不可闻的泣声。烟股被陆强捏变了形,另一手紧握成拳,房间里几双眼睛都盯着他,他视若无睹,就那么坐着。

 片刻,电话里的情绪像是稳定了:“陆强,我恨你。”她声音总算带了点儿力气。

 陆强心沉了沉,低声细语:“恨老子干什么?”

 卢茵说:“我哪儿都不认识,这儿根本见不着几个黄种人。”

 陆强说:“子给找的看护是中国的。”

 “邻居我也不熟悉。”

 “都说远亲不如紧邻,”陆强道:“没事儿的时候多聊聊,子说是对老夫。”

 “房子太大,就我一个人。”

 陆强腮线动了动,隔很久:“对不起,茵茵。”

 “…我想回家。”听到他的声音,她还是抑制不住,终于哭出来。

 这四个字令他前所未有的沉重,陆强一颗心都被她狠狠揪起,恨不能马上飞过去,哪怕只帮她擦擦眼泪也好。

 陆强眼眶发热,狠下心:“你就当是休假,要不了多久,我就能过去找你。”

 “…真的?”

 “我保证。”陆强闭着眼都能想到她擦眼泪的样子。他前倾身体,手肘撑着膝盖:“你别哭,卢茵。”

 “嗯。”她呼气。

 陆强说:“我的女人必须坚强,我相信你能照顾好自己。”他顿了顿:“你应该知道我留在这儿情非得已,但也非留不可,吴琼的死和我不了干系,错了这么多年,我不希望糊里糊涂的跟你过日子。”

 “这是一笔债。”陆强沉声说:“懂不懂?”

 卢茵鼻子:“我知道。”

 他眉头松了松,“在那边安心等我,行吗?”

 “要多久?”

 “现在还不知道。”

 卢茵心中委屈,故意说:“时间长,我就不等了。”

 陆强心一沉:“你要干什么?”

 她小声哼哼:“去找别的男人。”

 默了默,陆强才想起手上还有烟,烟灰掉了一地,只剩小半截。

 他了口:“你去吧。”陆强冷笑一声,“千万别让我看见,把那孙子老二给割下来。”

 卢茵噗一声,在电话那头又哭又笑。陆强也随之眉头舒展,嘴角扬起笑意。

 老邢来回踱步,腕表伸到他面前点了点。

 陆强看一眼:“茵茵,我不能聊太久。”

 “嗯。”

 “有事给子打电话。”他勾勾额头:“如果…情况不好,你能给我写信。”

 “…好。”

 陆强捏紧手机,听着里面的电声:“那我挂了。”

 手机在耳边迟疑数秒,那边没有回应,手指按下去那刻,听筒里仿佛传来遥远缥缈的两个字。

 卢茵说,等你。

 … …

 老邢返回桌边,他把杯子撂在角落,气氛瞬间严肃起来。

 他问:“可以开始了?”

 陆强靠回椅背:“可以。”

 ***

 后来的日子,陆强都在提审和问话中度过,有邢维新照顾,他并未受到严重的精神轰炸,只是时间熬人,睡眠不足,他眼下青黑,胡子长出来没有理。

 警方尽量收集资料,没没夜的忙了一个月。

 在第三十四天的时候,材料终于准备妥当,老邢在紧迫的时间里,把东西送往检察院。又经过几个工作的等待,那边来了消息,给的答案是,同意正式逮捕犯罪嫌疑人邱震,同时把资料递交给内部公诉处,向法院提起诉讼。

 由于案件的特殊,法院很快受理,并安排时间开庭。

 开庭那天,已经进入十月中旬,天气转冷,漳州城里满地落叶残花,气氛颓败。

 陆强当天见到了邱世祖,他一脸淡定的望向审判席,他们请了最好的辩护律师,当天没有出结果,由审判席商定,择宣判。

 审判长最后发言:“法庭审理结束,现在休庭。请法警将被告人押回监所继续羁押。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邱震带上手铐,被法警从侧门带走。

 旁听席的人群渐渐散去,陆强回过头,邱世祖一干人已先行离开。他眼神晃了晃,对上一道仇恨的目光,梁亚荣由丈夫和梁亚军搀起来,一同看着他的方向。她佝偻着身体,头发花白,皮肤干瘦,眼里写满仇恨和愤怒,如果目光是刀子,早已经把陆强千刀万剐。

 陆强眼神落下来,片刻,转回头,现在不管他怎么补救,都无法减轻梁亚荣对他的憎恨。

 宣判定在一周以后,法网恢恢,这天出奇顺利,邱震以强。并逃脱法律制裁的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陆强包庇罪行恶劣,致使犯罪分子长期不能归案,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由于之前已服刑六年,并检举有功,积极协助警方办案调查,又减刑十五个月二十一天。最终判决结果,陆强入狱八个月零七天,立即执行。

 审判长宣读完毕的那刻,旁听席上传来几乎扭曲的嚎叫,梁亚荣无法接受女儿被害,而邱震能逃脱死刑的结果。她拿拳头砸着自己口,用最恶毒的话咒骂被告席上的人,她满面泪痕,披头散发,嗓子喊到沙哑。在座的人们拿手指轻轻戳着眼角,同情的看着这位满面悲怆的母亲。

 她被提前请出法庭,这种沉痛气氛久久不能平息。

 陆强侧头与邱世祖对视,邱世祖用手耸耸衣领,嘴角下撇着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出去。

 自此,尘埃落定。

 邱震被送去小商河服刑,陆强去了临市监区,被特殊保护起来。

 从审查到宣判,历时四个月之久。邢维新松一口气后,又马不停蹄开始侦查吴琼被害一事。

 … …

 陆强接到卢茵的来信已经一月末,还有二十几天就是新年。

 他在狱警的监视下把信展开,一共三页纸,洋洋洒洒都是她对那边生活的描述。她找了份轻松的工作,就在住处附近的私人裁铺,不是很大,但老板很照顾她。她身体养的很好,请的看护是位五十几岁的阿姨,孩子都在那边生活,她退休过来顺便打些散工,偶尔周末,阿姨的儿子儿媳会跟过来凑热闹,一同聚餐,一同郊游。住处前面有个世纪公园,她晚饭后时常去散步,草坪上有一排长椅,从那个方向可以看到火红的落,她说,当红霞映满半边天的时候,她很想他。

 陆强咽了咽喉,继续看下去。

 她说,公园再往前走有家华人开的超市,那里有许多从中国空运的新鲜食材,这里的东西她吃不惯,通常都是买菜回去和阿姨一起做。

 早餐没有油条和豆浆,她很想念。晚上睡觉的时候太大,她可以从这边滚到那边,但有时半夜会被冻醒。外国人很开放,他们毫不掩饰心中情感,在喧嚣的大街上就能深情拥吻,每每看到这画面,她都很想念很想念他的怀抱。

 卢茵说,起初的三个月很难熬,她不能进食,闻到油腥味儿就吐的昏天暗地,头晕,乏力,晚上辗转反侧。她睡不着,抱着被子压抑的哭,反复拨打他号码,可那边永远是冰冷的忙音,这时候她最恨他…

 陆强手有点儿抖,这段话他没读明白,又认真看了一遍。

 翻过去,还有一页纸。

 他读下来,目光落到最后四个字上,身形一顿,手指颤抖的厉害。

 旁边狱警察觉到:“你怎么了?”

 陆强晃神,连忙把信纸递过去,“帮我看看,最后这是什么字儿。”

 狱警诧异的看看他,怀疑他精神不正常,帮他读了出来。

 陆强好半天不知想什么,手里的纸被他捏皱了,他还盯着那四个字瞧。

 狱警:“你没事儿吧?”

 陆强反应过来:“警官,我要回信。”

 狱警发给他两张纸。陆强没上过几年学,握笔姿势别扭,想了很久,他才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他字迹糙,下笔很重,有好几下都划破了纸张。不会写的字就问狱警,狱警索搬来凳子,坐他旁边,找了纸笔,他问的字就写下来给他看。

 问到最后,他有些不耐烦。

 终于写好,满满的一页纸。陆强拿过来看了遍,抿抿,突然一把碎了。

 狱警:“…”他笑了声:“写的不好。”

 狱警鼻子都快气歪了,把笔一扔,站旁边不管他。

 陆强重新思考了下,这回没问他,在信纸上只写下八个大字:卢茵,你他妈好样的。

 陆强当晚失眠,几乎一宿没合眼。

 第二天向监区申请见王全志。

 子来的时候看他春风满面,笑意直达眼底。

 陆强说:“帮哥办个事儿,把老太太给弄出去。”

 子直咧嘴,摆摆手说:“哥你别难为我,咱家老太太那倔脾气你不是不知道,当初你劝都没用,我哪儿好使啊。”

 陆强靠着椅背,食指轻巧的勾了勾额头,得意挑眉。

 他有成竹的哼笑两声:“你这么说。”

 子呆愣愣的:“怎么说?”

 “你和她说,你儿媳妇怀孕了,让她看着办。”

 子一愣,“谁怀孕了?”

 陆强说:“你嫂子。”

 他眨眨眼,一拍大腿:“真的?”随后跟着笑起来,意味不明的冲他竖拇指:“哥,你真强。”

 子从监狱回来,立即赶回淮州,去办陆强吩咐的事儿。

 一晃眼,就是除夕夜。

 监区这天张灯结彩,小黑板上写满祝福语,晚上吃过饺子,搬了小板凳看节联晚会。

 监狱里难得这么热闹,比平时熄灯要晚。

 躺到上已经‮夜午‬,陆强睡不着,看着高窗外的一小片天,这里远离市区,听不见炮竹齐鸣,也没有烟花漫天,显得异常宁静。他想起去年节也没一起过,她去了舅舅家,他赶在回乡的路上。

 今年同样分离,他在牢里,她却在八千多公里的异国。

 好在以后不同,跟老娘,跟他儿子。陆强想到没成型那个小家伙儿,连翻了几个身,更是毫无睡意。

 上铺兄弟探出头,小声问:“你折腾什么呢?”

 陆强说:“睡不着。”

 那兄弟下巴垫在胳膊肘上,一脸坏笑:“想女人了?”

 陆强看他一眼,翻了个身,眼睛望着黑夜,嘴动了动:“想媳妇。”

 日子有了期盼,过的特别快。

 出了正月以后,刑期还剩五个月。

 某天,有人去监区探视他。他没想到的是,外头坐着的人是邱世祖。

 两人对望了片刻,邱世祖拿起话筒,问他:“陈胜死了你知道吗?”

 陆强说:“知道。”

 那晚他没撞死他,陈胜因摄毒过量身亡。警方只例行公事盘问过陆强,他身上没有任何碰撞外伤,陈胜的死,和陆强毫无关系。

 邱世祖直截了当:“我想知道你千方百计送小震坐牢的目的。”

 陆强垂下眼,过了半刻:“良心过不去。”

 邱世祖没想到他会这么答,一双精锐的眼睛透过镜片看他,几秒后,讽刺的大笑出声,“强子,”他叫了声:“你以前伤天害理做的多了,现在跟我讲良心?”

 陆强靠着椅背,淡漠的看他,没吭声。

 像无声的较量,邱世祖收了笑,“不管你什么目的,陆强,我不会让小震在牢里待太久,不瞒你说,这几个月我内外疏通,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说完,志得意满的看着他。

 陆强眉头轻触,随后放松下来,仍旧没说话。

 邱世祖说:“我也是后查出来,陈胜从中挑拨你我关系,害了你女人,我前后根本不知情。”他看着他:“我一直都很信任你,更了解你为人,相信你不会出卖小震,所以自始至终都没把精力放在你身上,没想到…”

 他撇嘴摇了摇头,“我很失望。”

 陆强说:“我对他也一样。”

 又对视片刻,邱世祖忽然动了下,整整衣领:“他这脾气,也应该受点儿教训,”他说:“这事情我不追究,就算偿还当年欠你的人情。”

 邱世祖站起来:“强子,以后好自为之,你现在并不能独善其身。”

 陆强定了定眸,朝他轻轻笑了下。

 ***

 他是在四月初得知邱震死讯的,很突然,也很诧异,消息由邢维新传递进来。

 邢维新说:“是老邓干的。”

 一个月前,梁亚荣去小商河见过老邓,老邓去年年底查出得了肺癌,刚刚初期,但人已经消瘦不堪。

 两人说了整整十分钟,老邓回来后异常沉默。

 前一段儿去上工,他偷偷把十厘米的钢钉钉在大腿内侧,拿布紧,带回了小商河。

 他就是用这支钢钉要了邱震性命。

 没人知道他干瘦的身体是怎样做到的,可能出于父亲本能,或是鱼死网破那一瞬间爆发的力量。

 那之后,他耗尽所有,只剩下微弱的魂魄。

 邢维新说:“在熬日子了,也就这几天。”

 陆强问:“人在哪儿呢?”

 “市医院。”

 他两手挪上来搁在桌面上,埋着头,过了许久:“能给我儿烟吗?”

 邢维新递过去一,看陆强慢慢完。

 他起身离开的时候,对上他发红的眼。

 陆强说:“帮忙给找个好地方。”

 邱世祖此刻刚刚苏醒,独子亡故,他气血上脑,中风进了医院。

 短短几天,老了十岁。

 清醒过来后,仍不能接受现实,悲痛加,连续抢救了两次。

 他离危险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让陆强家破人亡。

 然而,几天后,下属传递来的消息是,他儿老母早已离开,去了国外。  M.ez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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