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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开封之围(三)
靖康元年正月初十,金军大部渡河,兵临开封城下。

 完颜宗望督帅三万兵马,在牟驼岗扎下营寨后,便立刻把郭药师唤来,询问战况。

 原本该势如破竹的战事,突然间变得胶着起来。

 究其原因,恰恰是玉尹在郭桥镇两阻击战,使得原本张狂无比的女真人,变得有些畏首畏尾。特别是玉尹在郭桥镇所使用的掌心雷,更让女真人感到了恐惧。完颜宗望一到开封,便询问这方面的情况,以期得到最为准确的讯息和战报。

 “殿下,南人士气正炽,若强攻怕是会损失惨重。”

 经过昨夜的锋,郭药师不再似先前那般自信满满,言语中也透出了几分犹豫。

 完颜宗望脸色一沉“郭将军说得哪里话?

 自古以来,行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而今咱孤军深入,已无后路可退。咱听人说过,南人曾有一位猛士,面对敌军追击,凿穿了战船,砸了饭锅,而后鼓足勇气和对手血战一场,才大获全胜。今我等便要效仿那位猛士,与南人决战。”

 郭药师一开始有些糊涂,不过后来却听明白了完颜宗望的意思。

 他说的,不正是秦末之时,西楚霸王项羽破釜沉舟的故事?之时这位大太子也只是知道一个大概,对这个典故却说不太明白。也难怪,生女真此前出没于白山黑水之间。又怎可能知晓太多汉家典故?便是完颜宗望。也识不得太多的文字。

 完颜宗望说完,沉默片刻,便问道:“郭将军,城中细作可传来消息?”

 “啊?”

 “那郭桥镇主将,究竟何人?

 还有,他们使用的火器,究竟是何来历?”

 郭药师忙道:“回禀殿下,郭桥镇主将已经打探出来,乃殿前司一个兵马使,名叫玉尹。据说此人身上颇有神奇色彩。两年间从一介市井泼皮,成为开封府名士。不过他使用的火器,细作却不太清楚,他曾向将作监打听过。并无这种火器的消息。”

 说完,郭药师犹豫了一下,沉声道:“不若,再等一下?说不得今会有消息传来。”

 完颜宗望闻听,眸光一闪。

 他在大帐中徘徊片刻,突然笑了。

 “传咱命令,准备攻城。”

 “殿下…”

 完颜宗望一摆手“郭将军也忒小心,其实那细作传来的消息已经告诉了答案…既然连将作监都不清楚这火器的来历,想必是那玉尹不知道从何处寻来。并未在宋军普及。或者说,这种火器的数量不会太多,根本无法在军中进行普及…咱担心的,便是宋军之中普及了这种火器。既然没有普及,却又怕他个劳什子?”

 郭药师连连点头“殿下所言极是。”

 “呵呵,郭将军也是关心则,也怪不得你。

 倒是这个玉尹,咱却极有兴趣…未出征时,咱便听人说过此人。言此人虽混迹市井,却颇有真本事。不但在琴艺上造诣深厚,更一手创出大宋时代周刊,多次言及我大金兵事,言之有物。颇有见解。之前萧大夫曾有意招揽此人,却不得机会。

 我还道这厮是个手无缚之力的家伙。不想兵事也非等闲…他在郭桥镇大败咱家,虽只是小胜,却令咱家刮目相看。两场战事,先拖延了我行军速度,更振奋了开封士气。这个人,不可以小觑…不过我听说,南人对他并不在意,甚至多有迫害。这等好汉若能为咱家效力,倒也是一桩美事。传咱家命令,使城中细作打探玉尹驻扎之地。若是有机会,咱家倒是想要亲自和这个玉尹见上一回。”

 郭药师忙道:“殿下英明。”

 可内心里,对玉尹也生出了好奇心,甚至有些嫉妒。

 自己献出燕山府,更为完颜宗望出谋划策,奋勇争先,却比不得完颜宗望对玉尹的评价。

 这让郭药师心里,如何能服气。

 更下定决心,定要在接下来的战事中,好生展现手段。

 没错,而今金军已成为孤军,便是打不下开封,也要让那老赵官家心生畏惧才好。

 若打不怕老赵官家,那金军便要危险。

 别看宗望识不得几个字,也没有读过太多书,可是这本领确是实实在在。他这个决定,正合了兵法中所言的上兵伐谋。强攻开封是假,威慑老赵官家才是真…

 一边是嫉妒玉尹,一边对完颜宗望又多了几分畏惧和敬佩。

 郭药师领命而去,大帐中只剩下完颜宗望一人。

 他在帐中徘徊片刻后,突然沉声喝道:“来人!”

 “奴才谋良虎,侯主子吩咐。”

 完颜宗望沉了一下,轻声道:“我有一道命令,需使那红玉狐狸知晓。

 谋良虎,可敢潜入城中,为我传递消息?”

 这谋良虎,并非玉尹在漠北所杀的谋良虎。

 事实上,女真人缺少文字,名字有许多重叠。有完颜谋良虎,有珊蛮谋良虎,还有裴珊谋良虎等等。姓氏不同,但名字重合的人很多。而此刻大帐中的谋良虎,确是完颜家的一员悍将,更是完颜宗望身边,颇为得力之人,胆大心细,更兼武艺高强。

 “奴才必不负主子所托。”

 谋良虎匍匐在地,大声说道。

 完颜宗望道:“如此,你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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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时分,金军向开封府。发动了攻击。

 郭药师亲自督战。命曹荣、猛安孛堇大挞不野、猛安孛堇完颜活女三人各领本部兵马,自卫州门、封丘门和酸枣门,向开封发动猛攻。这一次,郭药师没有进行任何试探的攻击,使得开封守军措手不及。卫州门险些被大挞不野攻破,好在卫州门守将反应及时,抵住了女真攻击,才算使卫州门转危为安,没有破城。

 大挞不野,渤海人。渤海王室后裔,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爱将。

 此人智谋出众,但却少了几分韧。卫州门之战,若大挞不野继续猛攻。说不得便能攻破卫州门。可是在宋军搏命反击之后,大挞不野眼见本部兵马损失惨重,竟生出怯战之意,下令收兵,休整之后再做攻击,错过了破城的最佳时机。

 而完颜活女,则是完颜娄室之子,素来以悍勇而著称,甚得完颜宗望所喜。

 他主攻封丘门,令封丘门压力巨大。

 好在李纲亲自登城督战。宋军才保得封丘门没有丢失。

 在郭药师看来,三路兵马,最弱的当属曹荣。可偏偏出乎他意料之外,在大挞不野和完颜活女两支金军仍旧和宋军纠的时候,曹荣所部竟然攻破酸枣门,突入城中。

 幸亏李纲得到消息及时,把身边亲随派去酸枣门支援。

 李纲的亲随,共一千二百人,全都是有湛的神手组成。

 这些人抵达酸枣门之后,立刻以箭雨压制金兵。曹荣在宋军弓箭手的箭雨下。身中三箭,险些丧命。随后,待金军援兵抵达时,曹荣所部已被宋军赶出酸枣门,更把缺口堵住。

 如此战况。着实出乎郭药师预料之外。

 眼见大好时机平白错过,只恨得郭药师顿足捶。后悔不迭。

 他忘记了,曹荣和宋军有杀子之仇,加之他想要趁此机会建立功勋,几乎是搏命攻击。

 于是乎,最不被看好的一支人马,竟率先攻破了开封城门。

 只可惜郭药师增派援军不够及时,使得曹荣功亏一篑,更身受重伤,昏不醒。

 眼见曹荣已无法再战,郭药师只得换将,猛安孛堇完颜阿鲁补督战酸枣门。

 正月初十,整整一天的时间里,半座开封城几乎浸泡在鲜血之中。宋军虽依靠着强弓硬弩,坚城高墙抵御,奈何金军太过凶猛,几乎是悍不畏死的发动攻击。

 霹雳炮轰鸣,喊杀声震天。

 便是身处于皇宫大内的赵桓,也能感受到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

 脸色惨白如纸,赵桓登上延福宫宫楼,耳听从酸枣门方向传来的喊杀声,一时间心惊跳。

 倒是太子赵谌表现出非同凡响的胆,虽然小脸煞白,可是却能够杆,站立在城楼之上。

 “陛下,刚得到战报,前方战事惨烈,虏贼攻击凶猛,守军可是损失惨重。”

 汪伯彦站在赵桓身边,轻声说道:“如此下去,只怕是凶多吉少。当初臣便不同意和虏贼这般死拼,与两厢都无好处。奈何李伯纪一力主战,确是用儿郎们的性命,来博取声名。

 臣听说,而今开封城里,对李伯纪是赞不绝口,偏陛下留守东京督战之事,却无人提及。”

 赵桓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顿时阴沉。

 不等他开口,忽听身旁一个稚的声音道:“汪学士怎这样说!而今开封上下,正齐心协力抵御虏贼,李伯纪更亲自登城督战,汪学士不思为官家分忧,却说出这等话来,是何居心?”

 汪伯彦一怔,扭头看去,却见太子赵谌面带愤怒之,紧握拳头大声喝问。

 心里没由来一咯噔,汪伯彦刚要开口,却听赵桓道:“小哥怎恁说话,还不与汪学士道歉?”

 “我又没错,为何要道歉?”

 赵谌梗着脖子,大声说道,却把赵桓气得面皮发红。

 “此国家大事,轮得到你这小子评论,来人,带太子回宫,无朕口谕,不得出门一步。”

 “父皇…”

 “还不退下。”

 内侍张大年忙走过去,轻声劝道:“太子莫再说话,今陛下也是忧心战事。所以才会如此暴躁。太子留在这里。只能令陛下更加忧心,不若回去,再着人请圣人出面?”

 声音很小,只有赵谌可以听到。

 虽有些不太情愿,可赵谌也知道君命不可违。

 哪怕赵桓再疼爱他,这个时候也必须要听从圣命…

 撅着嘴,赵谌狠狠瞪了汪伯彦一眼,随着张大年从宫楼上退下。

 那目光中带着的不屑和仇视,让汪伯彦心里有些发…这可是太子啊!未来官家的继承人,怎地便得罪了太子呢?若他太子登基。只怕是对自己会有不利。

 赵桓年二十六岁,本不需要担心这些。

 可问题是,有哲宗前车之鉴,汪伯彦不得不未雨绸缪。

 怎样才能让太子消除怨恨?

 这可是一件大事…若不能赵谌对他的敌意。只怕未来…便是他到时候已经不在,但子嗣难免会遭受波及。不行,这件事必须要谨慎对待,否则便是一桩麻烦。

 就在汪伯彦思忖之时,忽听得赵桓叫他名字。

 “汪卿,你说而今可有机会,与虏贼和谈?”

 “这个…”

 汪伯彦眼珠子一转,轻声道:“陛下,和谈倒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虏贼南下。粮道难继,恐怕也坚持不得太久。此前陛下已诏令四方节度使勤王,想来会不抵达。

 关键是要找一个合适机会,方可与虏贼议和。

 而今李伯纪正督战,不妨让他打一打,先虏贼的锐气,便有机会与虏贼议和。”

 汪伯彦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阻止李纲抗战,一旦消息传出,势必会被开封府上下骂的狗血淋头。当初白时中的前车之鉴。仍记忆犹新,所以汪伯彦也非常小心。

 李纲若是胜了,则汪伯彦等议和派便难以在朝堂上立足。

 且让你在前面打拼一下,自家揣摩圣意,到时候这首功还是要算在自家的头上…

 汪伯彦这番心思。赵桓并不是很清楚。

 不过,他本来就不想死战。若是能有机会和女真人议和,倒也是一个不错选择。

 汪伯彦说的不错,要选一个好时机。

 “汪卿,若开启和谈,让谁去为好?”

 言下之意,是让汪伯彦自告奋勇。

 可汪伯彦却因为当初白时中的事情,断然不肯做这出头鸟。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轻声道:“依臣之见,军前计议使郑望之口才出众,辩才无双,且有胆略,可以担此重任。”

 “嗯,朕亦觉着,郑望之很合适。”

 赵桓点点头,便不再就这个问题继续谈论下去。

 前方,不断有战报传来,宋军经过半血战之后,已击退金兵。

 一时间,举城欢呼,可赵桓却觉着兴趣缺缺。挥手示意汪伯彦耿南仲和唐恪等人退下,他意兴阑珊从城楼上走下来,踏着如血残,朝拱辰门走去。

 嗯,这一战,的确是应该以和为贵!

 李纲虽说忠直,却不是可以托付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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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李纲知道,他在酸枣门拼死作战,不过是为了议和换取一份筹码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想法。

 不过,就目前而言,金兵退去,让他心中充满欢喜。

 半鏖战,金兵死伤在两千左右,而宋军虽依托坚城高墙守御,死伤仍旧超过金军一倍,几近五千人之数。

 这也是自宋太祖建都开封以来,开封首次遭遇战火洗礼。

 战场上硝烟弥漫,鲜血汇成河,染红了汴河水…

 朝阳门,并未遭受金军的攻击。

 说起来确是因为女真人兵力不足的缘故。若西路军抵达,金军便可以实现真正的围城之战。

 可是由于西路军被阻于太原,使得完颜宗望只能从北面和东面进行攻击。

 如此一来,也使得朝阳门暂时相安无事。

 玉尹屯驻樊家岗,也关注着开封北面的战局。听闻金军退兵,他喜出望外,脸上更出了久违的笑容。

 “三郎,为何如此忧虑?”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朱梦说并未出轻松之,神色却显得有些凝重。

 朱梦说蹙眉道:“今我守军,有军械之利,又有坚城高墙可以依托,死伤却是虏贼一倍,只怕不是一桩好事。”

 “哦?此话怎讲?”

 “我觉着,虏贼今攻城,意图并非是为破城,而是为了震慑。”

 玉尹愕然问道:“震慑?震慑何人?”

 朱梦说深一口气,没有回答玉尹的话,目光却朝着皇城大内的方向看去。

 玉尹心里不由得一咯噔,轻声道:“三郎是说…”

 “小乙应该知道,官家死战之心并不强烈,甚至几次想要撤离东京,前往关中或是南下应天府。若非李尚书一力阻拦,只怕官家而今早就离开。虏贼展现出如此战力,而守军死伤又是这般惨重,官家是否会因此而产生动摇,却还在两可。”

 玉尹,沉默了!

 说来这徽宗父子,确是有些奇葩。

 徽宗不想打,钦宗也不想打,父子两人虽说是矛盾重重,可有一点却极为相似,便是不愿死战。

 江山都没了,你这皇帝还有什么用处?

 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甚至连开封市井中的贩夫走卒都明白,偏偏这两父子看不清楚。

 一直以来,玉尹都想不通这里面的缘由。

 而今朱梦说提起,却让玉尹心中,生出一丝隐忧。

 历史上的开封之围究竟是怎生一个模样?他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可是他知道,只要把这支金军牵制在开封城下,一俟援军抵达,便可以将其全歼,则女真人必然势弱。至少,他们无法再如先前那样气焰嚣张,更不敢随随便便与大宋用兵。

 但是,这支金军,似乎是全身而退了…

 莫非真的是官家害怕?还是有别的原因在里面?

 一时间,玉尹感觉有些头疼,闭上眼睛拍了拍额头,刚要与朱梦说开口,却见陈东气吁吁,匆匆走来。

 “小乙,方得到消息,酸枣门守军损失惨重,李尚书下令,要从朝阳门抽调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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