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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飞琼刺杀
凝秀峰位于京师东南三里处,因是皇室地,寻常百姓皆不得入,所以虽有凝秀之名,却一向颇为冷清,难有人迹。但此刻的峰处却有数名带刀侍卫守住唯一通往峰顶的山道,显得极不寻常。

 峰顶上有三人。两人于前,一人稍稍落后几步。前面的两人一位紫服华袍,一位素淡青衣,并立于峰顶良久,俱无言语,只是望着山下被夜缓缓覆盖的京城中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后面那位身着黑衣的中年人则是倒背双手,状极悠闲,避嫌似的挪步去看林中风景,有意留心前面两人说话。

 苍茫的雾霭中,隐隐传来尚未归营守兵们的马蹄声与号角声,透过薄寒的空气,仿佛令那天地间的肃杀之气,顺着暮色渐渐弥漫开来。

 远山已盖上轻霜,旷野也罩上蜃气,的枫林缄默无声。只有那斑斑点点爬上了树干的青苔,掺杂在漫天飘舞的血枫叶间,仿佛是这深秋时节京师中最后剩余的绿色。

 那华服男子已近五十的年纪,却是白面长须,浓眉亮目,润细的皮肤不见丝毫老态,显见平保养有方。他手中拎着一三尺余长的管状物事,一张阔大的国字脸不怒自威,缓缓沉声道:“此处名为凝秀峰,是京师方圆数里之内的最高处。由此处可俯瞰整个京城之景,所有城守布防亦皆入眼底,是以若非有王族引领,一向不准外人进入。”

 青衣人略一欠身:“八千岁月夜相约,想必不是为了看这京城夜景吧。”

 原来那华服男子便是当今圣上之胞弟、人称八千岁的泰亲王。他在皇族中虽是排行第八,却是先帝正宫唯一所出的皇子,在皇室内权望极高,可谓仅次于当今圣上。

 泰亲王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本王既然专程请宫先生走这么一趟,必不会亏待于你,宫先生难道不想知道此次凝秀峰之行会得到多少好处?”

 青衣男子雪净的面上似是闪过一丝揶揄的笑容:“涤尘随国师研佛法多年,人世间的繁华百象对我来说皆如过眼云烟,恐怕绝难引起多少兴趣了。”

 泰亲王面上的不悦之一闪而过,冷笑道:“既然宫先生已达无无求之大境界,又何必千里迢迢来到京师?”

 这被泰亲王称为“宫先生”的青衣男子名叫宫涤尘,乃是吐蕃国师蒙泊的嫡传大弟子。因吐蕃连年大旱,又遭瘟疫之变,他此次来京,奉了吐蕃王之命进贡求粮,却不料才入京师第三,尚未及进殿面君,便先被泰亲王请来了凝秀峰。

 宫涤尘看起来二十五六的年纪,颧高眉淡,小口细齿,头束金冠,长发披肩,相貌极为俊美,一身寻常布衣洁净得不沾一尘,举手投足间更有一股从容不迫的味道。他的个头并不高大,声音纤细柔弱,瘦削的身材亦给人一种相当文秀的感觉。但此刻,他与京师中权势滔天的泰亲王并肩而立,仍不见丝毫拘束,一对修长的凤目于开阖间隐神光。美中不足的却是,他面色蜡黄,一脸病,两个眼角边还各有一道甚不合其年纪的皱纹,乍看去就仿似是个久经沧桑的老人。

 宫涤尘如何听不出泰亲王话语中的嘲弄之意,微微一笑:“千岁只怕是误解了涤尘的意思。其实人生在世,谁又能真正做到无无求?文人寒窗十年盼题名高中;将士奋勇当先为金殿封侯;武者苦练为名动江湖;僧道清修为得窥天道;凡俗百姓奔波终唯求一席温,就算佛祖一心求度众生,亦可算是有所念…只不过每个人所之事各不相同,千岁既然想投人所好,便应该先知晓其所好为何。”

 听了宫涤尘一番不慌不忙的解释,泰亲王面色稍缓:“宫先生言之有理,刚才是本王莽撞了。却不知宫先生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宫涤尘淡然一笑:“不过是一些荒谬的想法,千岁想必不会有兴趣。”他口中随意回答着,心头却是微微一凛:以泰亲王堂堂千岁之尊,却对自己如此和颜悦,可见所图之事必是重要至极。

 泰亲王自嘲般哈哈一笑:“区区俗礼自不会放在先生心上…”他脸现神秘之,“不过等到宫先生见过本王特地准备的这份大礼后,必会觉得不虚此行。”

 宫涤尘点点头:“千岁不妨明言。”看他脸上一副恬淡无波的样子,似乎接受礼物反倒是给了泰亲王一个天大的面子一般。

 泰亲王亦不生气,呵呵一笑,将手中那管长长的物事递予宫涤尘:“此物名为望远镜,可令视力达百丈之外,乃是波斯国前年拜朝的贡品。宫先生要不要试试?”

 宫涤尘却不接那望远镜,略显倨傲地一笑:“国师曾传我天缘法眼,自信百丈内的距离无须借助任何工具,八千岁请自用。”

 泰亲王碰了个软钉子,面上却不见丝毫不耐,手指凝秀峰下灯火明灭的京城:“宫先生不妨仔细看看那朝远街前挂了四盏红灯的飞琼大桥。根据本王得到的秘报,待到戌时末,那里便会出现一幕难得一见的景观。这,就算是本王给蒙泊大国师准备的一份大礼吧。”

 宫涤尘闻言凝目望去。他初来京师不久,本来并不熟悉京城内的街道建筑,但那四盏红灯在暗夜里甚为醒目,不多时便已看到。他虽然年轻,心思却极为灵敏,先见泰亲王如此工于心计地请他来此,而且声言这份大礼是送与蒙泊国师的,早已猜出必是泰亲王早就使人安排好,所谓探听到消息云云,无非是惑人耳目之语。虽不知戌时末会看到什么惊人的景象,只凭泰亲王贵为皇室宗亲却不愿直承其事,只怕必将在暗中进行某种不可告人的行动,或是与其京师中的政敌有关…

 宫涤尘心中盘算,口里却不动声:“现在离戌时尚有些时候,八千岁可否先稍稍透一些内情?”

 泰亲王如何想得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然会引起宫涤尘这许多的联想,单手将望远镜执于眼前,亦朝那飞琼大桥望去:“不瞒宫先生,打探到这一消息本身,便足足花去了本王十万两银子。但只要宫先生肯一观究竟,本王愿意再奉上二十万两。”他似是心疼银子般又叹了口气,继续道,“而等宫先生看完后,本王还要再出三十万两银子请你办一件事。”

 宫涤尘眉梢一动,沉声问道:“千岁有何吩咐,尽可明言。”

 “待宫先生看过这份大礼后,本王只希望你能将所看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蒙泊大国师…”泰亲王顿了顿,方才一字一句地续道,“你只须将眼中所见如实地告诉令师就行,本王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宫涤尘长一口气,喃喃道:“难道六十万两银子,就只是为了让涤尘传几句话么?”

 泰亲王抚须、颔首,悠然道:“或许几百句话也说不完。”

 宫涤尘闭目良久,方才开口:“八千岁这个关子卖得好,现在涤尘实在是很有些兴趣了。”

 泰亲王大笑:“有了宫先生这句话,可知不枉本王的一番破费。”

 宫涤尘面上闪过一丝讽:“比起八千岁所费的心思来,这六十万银两却是微不足道了…”他当然明白,这些银子都会兑现为粮草运回吐蕃,左右皆是国库所出,而泰亲王只须在皇上面前为吐蕃国多多美言几句罢了。

 泰亲王面上恼一掠而过,掩饰般哈哈大笑起来:“既然宫先生是个明白人,本王亦不多废话。不过本王可以保证,若是宫先生见过了这份大礼,绝对不会后悔这笔对彼此有利的易。”

 那原本袖手观看风景的黑衣人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泰亲王与宫涤尘身后,轻声道:“这消息乃是小弟刑部手下秘密探出的,那十万两银子的花费确是八千岁私下所出,绝无欺瞒。”他的声音细弱,却如尖针般直刺人耳膜,令人听过,心中极不舒服,其人似是修习过一种极为奇异的内力。

 泰亲王笑道:“高神捕是刑部中除洪总管之外见识最为高明的一个,所以本王才特意请他来此,方便时对宫先生解说一二。”

 那黑衣人谦逊道:“小弟偶尔打探到,今飞琼大桥上将会发生惊人变故,这才特地来禀报八千岁。不过宫先生身为吐蕃蒙泊大国师之首徒,眼光独到,自不须多作解释,小弟只负责讲清一些来龙去脉罢了。”

 这黑衣人名叫高德言,供职于刑部。京师三大掌门中,关睢门主洪修罗官拜刑部总管,他的五名得力手下被合称为京师五大名捕,在六扇门中的声望仅次于“追捕王”梁辰。此这高德言便位列于五大名捕之中。他年纪约摸四十左右,相貌普通,面白无须,生得十分瘦小,仿佛怕冷般将衣领高高竖起,手上还拿着一方丝巾,不时挥动。

 宫涤尘叹道:“以八千岁的丰厚身家,区区数十万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他口中虽如此说,心念却电闪不休:六十万两银子并不是一笔小数目,几近整个吐蕃国两月的收入,以泰亲王之狡诈多计,又如何会甘心奉上?而泰亲王与高德言一唱一和,摆明是说即将在飞琼大桥上发生的事与他们无关,如此大有盖弥彰之嫌。不过饶是以他的敏捷心思,对这神秘的大礼亦是猜不出半分头绪,只能确定即将在飞琼大桥上发生的事情必是非常惊人!

 泰亲王满意地点点头,重又将右目凑近望远镜中,微笑道:“虽然时辰尚早,但以宫先生自诩的目力,大概已可看出一些蹊跷了吧。”

 宫涤尘暗一口长气,运起神功,眼中景物霎时清晰了几分。

 ——飞琼大桥架于贯京师的内河之上,内接紫城皇宫御道,外连北城门。桥身长约十余丈,端首末尾分置双亭,亭上皆有御制蓝底金字匾额,一名“积云”,一名“叠翠”桥面以上为红木所制,下设六翼青石桥墩,五座拱形桥。因桥下孔玲珑相连,至晴夜月满时,每个桥内各衔一月,映着桥下水金色晃漾,犹若琼浆飞沫,故以得名。

 泰亲王悠然道:“前朝某帝三度挥军北上拒敌,此桥乃出城必经之道。因其屡战皆败,辖军伤亡惨重,士卒小皆夹于桥道边折柳送别,至此黯然,故坊间又名其黯然桥。本朝太祖有感于此,令文武百官行至此桥时皆须停辇下马,步行过桥,以慰那些阵亡将士的在天之灵…”

 宫涤尘心头轻叹,像泰亲王这般势高位重的权贵,又如何能明了这“黯然”二字内所包含的无奈离索。

 他心中所想当然不会表而出,口中轻声道:“待我回吐蕃后,定会对吐蕃王上谏。先以贵国前朝某帝穷兵黩武为鉴;再重用一批似千岁这般体恤下情的大臣,方可保国力隆盛,不惧外忧内患。”他虽尚不明白泰亲王此举的用意,但已渐渐猜到,泰亲王必是要借用蒙泊国师的力量打击朝中政敌,不由心生鄙夷,忍不住出言讥讽。

 泰亲王心头着恼。这个宫涤尘明明有求于己,却不卑不亢,丝毫无视于自己的恩威并施,还冷嘲热讽不休,令堂堂亲王颜面无存?他有心发作,只可恨对方身为吐蕃使者并非朝中属下,奈何他不得。何况当朝亲王私下邀约外国来使本就于理不合,若是被明将军或太子一系知道,小题大做一番,却也麻烦不已。

 他勉强住一腔怒火,闷哼一声:“听说宫先生在吐蕃朝中不过一介客卿,并无任何官职,想不到亦这般通达政事。”

 “此次上京求粮原本无关涤尘,只是在国师力荐下,方有此行。”宫涤尘如何听不出泰亲王的嘲讽之意,却仍是丝毫不见动气,“涤尘人轻言微,但国师对吐蕃王的影响却不可估量。”

 泰亲王嘿嘿一笑:“若是宫先生此次求粮无功而归,却不知吐蕃王还有没有心情听国师的上谏说辞?”他此言已是不折不扣的威胁了。

 宫涤尘双掌合十:“国师擅天理,早就推算出涤尘此行的结果。”

 泰亲王抚掌大笑:“久闻蒙泊国师学究天人,研佛理,想不到还会测算气运?却不知他如何说?”

 宫涤尘耸耸肩:“涤尘临行前,国师曾细细代过一番。千岁想不想知道与自己有关的几句话?”

 泰亲王眉尖上挑:“宫先生但说无妨。”

 宫涤尘微微一笑,从容道:“国师曾告诫涤尘:此次京师之行一为吐蕃求粮,二来可见识一下中原风物。但结各方权贵时却要千万小心,莫要陷身于贵朝的诸般争斗之中,不然轻则有性命之忧,重则有亡国之虑。”

 泰亲王不快道:“国师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京师中将士归心,朝臣用命,何来诸般争斗之说?”

 宫涤尘拍额一叹:“千岁何必欺我?吐蕃虽地处偏远,但对京师形势亦略有耳闻。”他话题一转,“国师有言:涤尘入京求粮,按惯例五内进殿面君,成败未知。但若此前有当朝亲王重臣来访,则必会是不虚此行。”

 泰亲王哼道:“本王找你不过是一时之兴,莫非国师竟能提前预知么?”

 宫涤尘悉般释然一笑:“即便千岁不来,岂知朝中其余文臣武将也不会来?譬如太子殿下与明大将军或许都想见见我这远来之客。”他此语一出,泰亲王立知宫涤尘虽然来自偏远吐蕃,却对朝内几大势力了如指掌。

 宫涤尘不待泰亲王答话,又续道:“不过国师亦说起:若是太子先要见我,可称病婉拒之;若是明将军先要见我,可推托虚应之;唯有千岁见我,方可诚心一见。”

 泰亲王动容:“这是什么缘故?”

 宫涤尘摇头,言语间却似是大有深意:“国师并没有解说其中原委。我虽有百般猜想,却也知道并不应该说出。”

 泰亲王愣了半晌,大笑道:“不过蒙泊大国师千算万算,怕也算不出本王会给他带来什么礼物!”

 此刻,飞琼大桥边四盏红灯中的第三盏蓦然一亮,就似是腾起了一团红雾,在夜中尤为醒目。泰亲王精神一振,将望远镜放于眼前,一面以指示意。宫涤尘早有感应,目光若电般向峰下京城中。

 但见从连接飞琼大桥长达二十余丈的御道上缓缓行来一队车辇。那车辇辕长一丈五寸,座高三尺四寸,辇外饰银螭绣带,金青缦帐,以黄木棉布包束,上施兽吻,红髹柱竿高达丈许,竿首设彩装蹲狮与绣着麒麟的顶棚。以四马牵行,八卫跟随。

 宫涤尘心中一震,他虽来自于吐蕃番外,但自幼读中原诗书,颇知礼仪。只看此车辇的派头,便可大致推测出里面乘坐的,必是朝中重臣。

 车辇行至桥头积云亭处停下。八名随从垂手肃立,从车辇中走下一人,头戴七梁金冠,身着丹矾大红遮膝衫服,束玉带,白绢袜,皂皮云头履鞋。由于宫涤尘居高临下,被那人的金冠挡住视线,看不清此人相貌。但见那人虽仅仅踏出几步,龙行虎步之姿却隐然带起风起云涌之势,足以令人心生畏惧。他于亭边负手站立良久,似在凭吊昔日阵亡的将士,又似在默然沉思,蓦然抬眼,遥遥往凝秀峰顶上望来。

 虽然明知山顶上的树木必会遮住那人的目光,但宫涤尘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种闪往旁边树后、躲避他视线的感觉。同时他明显发觉到泰亲王与高德言的身形亦是一震,以眼角余光扫去,但见两人皆是一脸紧张,眨也不眨一眼地望着飞琼桥上的那人。泰亲王执着望远镜的右手甚至在微微颤动,口中似乎还念念有词。到了此刻,他已对车辇中那人的身份确定无疑了!

 宫涤尘心底蓦然泛起五分畏怖、三分敬重、两分犹疑,有心用言语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想不到千岁叫我来此,竟是要看看天下第一高手的风采!”

 只看桥边那位重臣的威严雄姿、昂风范,普天之下舍明将军其谁!

 “宫先生身为吐蕃使者,迟早可以见到明将军。”听到宫涤尘言语中对明将军不无敬重之意,泰亲王故作镇静的语音中似有一分苦涩之意,“如果本王仅仅奉上如此大礼,又凭什么能让宫先生动心?又有何资格请宫先生转告令师?嘿嘿,天下第一高手!难道在宫先生心目中,明将军的武功还在蒙泊大国师之上么?”

 宫涤尘微笑:“左右不过是一些虚名,岂会放在国师心里。”他猜测着泰亲王的语中含意,深一口气,将天缘法眼运至十成,往飞琼大桥周围细细看去,越看越是心惊,神色渐渐凝重起来。

 泰亲王的炯炯目光一直盯在宫涤尘脸上,见他凝目良久,起初脸上出些诧异之,却又按住心,仍是一副万事不萦于怀的模样,心头亦暗生警惕:这个年轻人如此沉得住气,决不简单!

 高德言干笑一声:“宫先生身为蒙泊国师的大弟子,必是目光如炬,不知能看出什么蹊跷?”

 宫涤尘冷笑道:“此份大礼确是不同凡响,而高大人仅仅用了十万两银子就能将这个惊人的消息探听出来,神捕之名果不虚传。”高德言听宫涤尘的语气,怎不明白他话中的嘲讽,只是不知应该如何接口,讪笑一声。

 宫涤尘手指飞琼大桥,缓缓道:“那桥亭边树顶上光微动,桥底草木轻摇,行船凝立不前,水下波光敛涌,皆有杀手暗伏…”他忽长叹一声,“涤尘有一事相求,还请千岁答应。”

 泰亲王以目相询。宫涤尘淡然道:“千岁可知涤尘跟随国师十余年,领悟最多的是什么?”泰亲王与高德言互望一眼,都不明白宫涤尘为何会在这紧要关头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泰亲王沉道:“本王虽不通武学,但手下有不少能人异士皆提起过蒙泊大国师的‘虚空大法’,却不知宫先生所说的,是否与此有关?”

 高德言接口道:“听说吐蕃教法源于天竺佛理,武功亦以瑜伽功为形,般若龙象功为基。久闻‘虚空大法’盛名,却是无缘一见,还请宫先生指教一二。”

 宫涤尘不置可否,续道:“吐蕃教义分为黄、红、白三支,三支教派各辖教众,视己教为正途,各立活佛,亦因此不时会引起吐蕃民众的争斗,以致难有一统。直至蒙泊大师横空出世,识四谛、修五蕴、通十二因果而解大烦恼,以湛佛理与白红两教七名佛学大师舌辩九而胜,方助吐蕃王一统全境,被拜为大国师。而蒙泊国师向以佛理自誉,无厚武学末技,虽自创‘虚空大法’,却谓之不过虚中凝空,应以识因辨果为重,养气健体为轻,与人争强更是末。”他目视泰亲王,面相端严,“诸业本不生,以无定故;诸业亦不灭,以其不生故!”

 泰亲王听得一头雾水,喃喃道:“宫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

 宫涤尘缓缓道:“若是涤尘现在告别,千岁会否同意?”

 泰亲王面色一沉,高德言惊讶道:“宫先生何出此言?”

 宫涤尘双手先结法印,再作拈花状,微笑道:“修习‘虚空大法’之人,首先便要了悟因果之间那种微妙的关系。而所谓识因辨果,即是我看到了明将军的出现,便知道千岁送的大礼是什么了!”他眼中蓦然光暴涨,一字一句道,“千岁请恕涤尘不识抬举,此份大礼实在太重,我吐蕃国不敢受之。”

 泰亲王何曾受过这等调侃,这一怒非同小可,直发作。但眼角看到飞琼桥下明将军沉稳如山的身影,终于强下一口恶气,低声道:“宫先生如此不给本王面子,不怕走不下这凝秀峰么?”

 宫涤尘面上仍是一派微笑,朗朗念道:“无生恋、无死畏、无佛求、无魔怖。”他面对气得须发皆张的泰亲王,仍是气定神闲,“千岁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自不会将小小吐蕃使者放在眼底,何况涤尘就算有把握逃出重围,却也不忍见两国子民毁于战火,自甘俯首就戮。”

 泰亲王呆了一呆,蓦然抚掌大笑起来:“宫先生为吐蕃国一片忠心,实令本王钦佩。不过听宫先生之言,莫非怀疑是本王派人设伏,刺杀明将军么?”

 高德言连忙道:“宫先生不要误会,此事绝对与千岁无关。何况宫先生身处峰顶犹可看得如此清楚,当局者又岂能不知?”

 宫涤尘微微一震,稍加思索后,脸上现出一丝尴尬:“涤尘鲁莽,让千岁见笑了。”

 泰亲王释然一笑:“宫先生无须自责,若是本王处于你的立场,只怕亦会误会。”他知道宫涤尘刚刚看出飞琼大桥边的暗伏,本以为泰亲王杀明将军,这才明哲保身,不愿牵涉其中。而如今宫涤尘从震惊中恢复,立知自己判断有误:纵然泰亲王真想杀了明将军,也必会暗中从事,又怎会让他这个吐蕃使者参与其中。不过看起来宫涤尘城府颇深,连泰亲王也无法判断出这个年轻人到底是真的沉不住气、抑或仅是故作姿态。

 高德言打个圆场:“其实圣上早对将军府势震朝野有所不满,几次下令削减明将军兵权,却都被千岁所劝阻,此事被朝中大臣知晓后,方明白千岁与明将军失和之事实为谬传。何况擅杀朝廷命官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千岁又岂会明知故犯,派人伏击明将军?”

 泰亲王沉声道:“不瞒宫先生,本王虽与明宗越同为朝臣,却私甚恶。不过本王深知其手握兵权,一旦有何意外必会引起京师大,所以才顾全大局,力劝圣上缓削兵权之议。”

 高德言躬身道:“千岁忧国忧民之心,实在令人赞叹。”

 宫涤尘听他两人一唱一和,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纵然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面上却装出恍然大悟之状。

 那飞琼大桥长十余丈,阔二丈五尺,可容四辇并行,乃是由皇城而出御道的必经之地。白仁朝时桥两边皆有重重守卫,晚间便只在积云亭与叠翠亭中各设两名十卒二此刻明将军一人补立于桥头积云亭上,八名侍卫皆落在其身后,桥两端的四名守卫更是远远观望,不敢上前打扰。

 高德言遥望飞琼桥上默然伫立的明将军,终于有些沉不住气:“明将军定然已发现了刺客,只是为何迟迟不动,莫非在等援兵?”

 泰亲王冷笑一声:“若连此局都不敢闯,他又有何资格妄称天下第一高手?”

 宫涤尘截口道:“据我所想,明将军所犹豫的,无非是否应该生擒刺客罢了。”他微微一笑,“只看此次伏杀布局能精确掌握到明将军的行踪,想必主使者定是谋定而后动,纵然刺客被擒,亦不会路出什么破绽。”

 泰亲王听出宫涤尘话内暗含深意,有心再试探一下这年轻人:“不过本王虽然知道了这个消息,却没有及时通知明将军,宫先生可知其中缘故?

 宫涤尘沉道:“如此明目张胆的杀局怎可能伤得了天下第一高手?何况普天之下习武之人谁不想看着明将军的出手,若是千岁派人通知了明将军,涤尘口中不说,心中必是要怪千岁多事了。”

 要知明将军这些年来被武林中尊为天下第一高手,更贵为朝中大将军,已有许久未曾真正显过武功。纵然偶有不服声望的挑战者,却连将军府大总管水知寒这一关也过不了。

 泰亲王大笑:“宫先生果然是聪明人。看来本王这份大礼没有送错,这几十万两银子嘛…”他低声线,字字重若千斤,“买的是让国师弟子亲眼看看,天下第一高手是如何杀人的!”

 宫涤尘刹那间便了然泰亲王的用意,他眼角边的皱纹仿似更深了,缓缓道:“涤尘明白千岁的意思,必如实将战况禀告国师。”泰亲王虽然将事情推得干十净净,但明眼人一望即知行刺明将军的杀手必是他暗中请来的,所谓打探消息花费的十万两银子多半是用于买凶的款项,他设一下这个局可谓用心良苦,如能一举除去明将军最好,就算暗杀失手,他亦可置身事外,反而给明将军引来蒙泊国师这个大敌。

 高德言道:“千岁乍得这消息后立刻命人相请,可谓是极看重宫先生与蒙泊大国师了。”

 宫涤尘淡然点点头,又轻声道:“不过如此大礼,似乎不应该只送给国师一人。”

 泰亲王手捋长须,傲然道:“普天之下,有资格收此礼物的,又有几人?”

 宫涤尘神色凝重:“却不知凌霄公子何其狂与兼葭掌门骆清幽够不够资格?”

 泰亲王嗤笑道:“宫先生何出此言?凌霄公子骄狂过甚,骆掌门女之辈,如何能与蒙泊大国师相提并论?”

 宫涤尘摇摇头:“何其狂骄狂于外,却有真才实学;骆清幽敛蓄于内,更令人不敢轻视。”他一转话头,“不过千岁自然知道我所指的人是谁,何必在此装糊涂?”

 一旁不语的高德言心中暗惊,这宫涤尘年纪虽轻,心思却极为敏锐,将此局面下的几处关键都看得一清二楚。他见泰亲王脸现尴尬,连忙接上宫涤尘的话题:“不知宫先生心目中还有谁有此资格?”

 宫涤尘缓缓吐出于个字:“暗—器—王!”

 泰亲王哈哈大笑:“与宫先生说话真是痛快,一点儿也不用拐弯抹角。既然如此,本王亦不妨明自告诉宫先生:暗器王林青这些年虽然声名大噪,但在本王心目中,他的武功境界却还是比不上号称西域第一高手的蒙泊大国师。不知如此解释,可否让宫先生满意?

 宫涤尘淡淡一笑,避开泰亲王的目光,眼望山下,喃喃道:“满意与否,只怕与武功高低无关吧?”

 泰亲王轻咳一声:“暗器王杀气太重,难以服众,在名望上比擅佛法的蒙泊国师自然逊了不止一筹。就算为了天下苍生着想,本王自然也会取国师而远暗器王…” 高德言嘿然一笑:“何况蒙泊国师只怕早就有入京之愿,八千岁此举不过是投其所好,大家心知肚明罢了。宫先生又怎不体会千岁的一片苦心?” 宫涤尘闻言一叹,暗自摇头。泰亲王当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纵然嘴上说得好听,所图的只不过是如何扳倒明将军,得以独揽朝政罢了,至于天下百姓的命运,又如何能落在他的眼中? 他三人眼望远处城中,飞琼大桥下剑拔弩张的战局,口中却各蕴玄机。宫涤尘自然看出了泰亲王以暗杀的方式明将军出手,让自己亲眼目睹后,转告蒙泊大国师,乃是希望蒙泊大国师能借此瞧出明将军武功的弱点,伺机入京挑战明将军。若能借助蒙泊大国师的力量以武功击败明将军,才是对这个朝中最大政敌最痛烈的打击。而他方才之所以提到凌霄公子何其狂与兼葭掌门骆清幽,却是从侧面提醒泰亲王,目前最想与明将军。一战的人乃是暗器王林青,与其让远在吐蕃的蒙泊大国师搅入中原,倒不若寻暗器王参与其事。而泰亲王自是深知暗器王的桀骜不驯、又曾长驻京师的种种,担忧即便助林青击败了明将军,只怕亦无力控制,反而又多出一个可怕的“政敌”,是以才舍近求远,找上了决不甘心蛰伏西域的蒙泊大国师。

 此刻,飞琼大桥上忽起一阵疾风,辇顶旌旗飘扬,一朵浓墨的乌云由东方移来,遮在京城上空,大有风雨来之势二而明将军一直默立不动的身影就像随着这风飘动了起来。

 高德言干咳一声:“宫先生可要着仔细了,我虽在京师近十年,却还从未见过明将军出手。”

 “高神捕尽心,我现在只希望这一场价值六十万两的盛宴不要让人失望才好。宫涤尘望肴远处明将军缓缓前行的身影,悠然道,“看来明将军已想清楚了今晚遇上的一切与他人无关,不过是一场适逢其会的狙杀而已!”泰亲王与高德言对望一眼,一齐不自然地轻笑起来。

 宫涤尘问道:“高神捕可打探到刺客是什么人?

 高德一言望一眼泰亲王,待泰亲王不动声地略略点头后方才回答道:“乃是江湖上名为‘花秋月何时了’的杀手组织。”

 泰亲王奇道:“这个杀手组织的名字倒风雅,却不知是何来历?”

 宫涤尘将高德言的神情看在眼里,心知泰亲王明知故问,微笑道:“千岁可能对武林人物并不熟悉,像这等杀手组织名字虽然风稚,做的却都是些残忍至极的事情。”

 高德言恭谨道:“‘花秋月何时了’乃是近年来风头最劲的杀手组织,出手十九次无一失手,被害者身份各异,既有武功极高的帮派掌门、江湖隐士、镖局武师、绿林豪杰,亦有贪赃枉法的朝廷官员、鱼百姓的乡绅恶霸,行凶手法各异。经刑部细查,其组织中一共有五人,分别是袁采、穆观花、上官仲秋、郑落月与了了大师,每一次刺杀行动无论对手强弱,皆是五人合力出击…”

 宫涤尘叹道:“袁采的雁翎刀、穆观花的铁流星、上官仲秋的亮银、郑落月的暗器各擅胜场,虽然每个人的武功皆算不上江湖一,但这四人合在一起,再加上了了大师的谋略策划,便组成了一个令人头疼的超级杀手组织。只可惜他们对上的是明将军,从今起恐怕将在江湖上除名了…”他言下之意,仿佛已认定今刺杀之局必败无疑。

 高德言动容道:“想不到宫先生对中原武林人物亦如此熟悉。”

 宫涤尘谦然一笑,住口不语。明将军称霸江湖近二十年,虽远在儿里外,却令每个人的心中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紧张,所以才不停用言语来缓解那份沉重的压力。宫涤尘无意间出锋芒,心头略生悔意。

 泰亲王从望远镜中遥视明将军沉稳如山的身影:“他为何走得如此缓慢?”

 高德一言手心沁出汗水,干燥的嘴:“‘花秋月何时了’毕竟是江湖上超一的杀手组织,纵然是天下第一高手,亦不敢大意吧。”

 眼见明将军已越过亭边一棵百年古树。

 泰亲王突然问道:“刚才宫先生不是说那树顶上藏有杀手么,为何不见异动?”

 宫涤尘轻声道:“作为一名杀手,未必需要武功高明,杀人靠的是拿捏时机,乘隙一击必中,若找不到好的机会宁可隐忍不发。何况明将军走得虽慢,全身却不见丝毫破绽,对方自不敢贸然出招,以免徒劳无功,反被明将军所趁。”

 高德言喃喃道:“以明将军之能,必定早已觉察到隐伏之人,他为何不先发制人?”

 宫涤尘不答,深一口气,暗运起“虚空大法”,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数里外的飞琼大桥上。“虚空大法”乃是吐蕃黄教秘传的佛门无仁玄功,讲究识因辨果,共分“幕密”、“疏影”、“觅空”、“陵虚”四重境界,修习者若无强大的精神力,终其一生仅“幕密”而止。蒙泊十七年前修至“觅空”,已被吐蕃敬为天人,拜为大国师,而宫涤尘出身武学世家,自幼天赋异禀,虽师从蒙泊不过九年,却是他门下唯一能将“虚空大法”练至“疏影”之境者。

 此刻宫涤尘与明将军员相隔数单,刹那间却似与桥头上的明将军产生了一丝难以言述的感应,对方的一举一动、微妙的心理变化都感同身受。

 他喉间突然透出一道冷峻的声音:“自然要等到对方全体发动后,才一举破之,这方是天下第一高手的气度!”

 泰亲王与高德言不知功涤尘正运起“虚空大法”,听他这句话不但语音变得低沉,更有一种威凌天下的豪气,大违平时低调谦和的个性。他俩互视一眼,微觉惊诧。

 泰亲王问道:“何处方是刺客最佳的出手时机?”这句话本应是高德言回答,但他却不知不觉被宫涤尘的气势所慑,眼望宫涤尘,想听听他的意见。

 宫涤尘沉声吐出儿个字:“第二个桥黄旗处!”

 飞琼大桥共有五孔,第三个桥正处于大桥正中,那艘行船亦正停于桥中。此处不但风势最大,急湍的水声亦掩盖了一切响动,那一方八尺宽的黄旗横卷而过,犹如一条在桥面上起伏不休的黄龙。 明将军步伐虽慢,再踏出五步便将行至第三桥的黄旗处。三人不由皆在心底默算:五、四、三、二…这一场杀局虽在数里外,却比亲身经历更令人心底紧张。

 明将军踏出最后一步,黄大旗蓦然中裂,一道迅疾的刀光从黄旗中飚出,直劈向明将军后颈。这一刀平实无奇,没有任何花巧,既无风雷之势,亦无炫目之光,但无论角度、力量、准确皆是妙到毫巅。更是窥准了黄旗遮掩明将军视线的那一瞬稍纵即逝的时机!刀光虽不明亮,但在三位观战者的心中,却灿然如

 与此同时,桥下行船中一条黑影旋转冲天而起:人尚在半空中,已有无数暗器向桥上的明将军去。那暗器又细又密,在灯火掩映下散发着诡异的黑光,乍看去就似从桥底砰然绽开了一朵死亡之花。

 明将军仍是不疾不徐地走着,对那刀光与暗器视若不见,而更令人惊讶的是,看似必中的刀光与暗器全都落在他身后,刀劈在一柄由桥底船中发出、透桥而上的银尖上,暗器则全然击向空处。明将军意态从容,头也未回一下,仿佛面对的不是妙的杀局,而是一场早一早排练好的演习罢了。

 泰亲王与高德言齐齐发出一声抑不住的低呼,浑然不解。宫涤尘却是全一身一震:只有他看出了在刺客出手的一刹那,明将军的步伐节奏蓦然改变,一掠而过最危险的地方,所以方有如此局面。可怕的不是明将军的行动快捷,而是他竞能提前判断对方的行动,在刺客已然出手无法变招的瞬间方才改变步频。试问若换上自己在桥上,或出招抵挡,或闪避腾挪,却万万不能如明将军这般不地将刺客天衣无的行动化于无形。方才那电光石火的一刻,行动稍迟一步不免陷人包围,而稍早一隙却又令对方未出手前留有余力变招,这种集料敌先机与后发制人于一体的武功,莫非就是名动天下的“转神功”?

 桥头积云亭与桥尾叠翠亭上的四名守卫大呼“有刺客”,两人执短刀厚盾,两人执长,由桥两端往桥中会合。而明将军手下那八名护卫却仍是纹丝不动,亦不见丝毫惊慌失态,瞧来事前曾得到过明将军的命令。

 “花秋月何时了”见惯各种场面,一招受挫并不气馁,反而起他们

 的凶。袁采一刀落空,弹身高跃人半空,雁翎刀映着月华,起一道弧线,追袭明将军背影;旋身而上的郑落月足尖点在桥栏上,身法由冲天之势改为沿桥横掠,数十道暗器再度如雨洒下;而那使的上官仲秋本是算准了明将军的步伐,一透桥钉在明将军足尖上,不料十拿九稳的一刺空,长亦不收回,顺桥面横移,木屑纷飞中桥面上现出一道数丈长的痕,如一条张牙舞爪的青白色巨龙,直追明将军脚步而去…

 最先袭来的是郑落月的暗器。悠悠前行的明将军骤然驻足,双掌抬于前,吐气开声,左右手如抱球般各画出半个圆弧。刹那间,明将军两只手掌宛似化成了千手千掌,组成一个圆圈,那无数袭来的暗器被他掌力所引,在空中微微一滞,尽皆改变方向聚在他前只尺之内,却不落地,而是化为一团不停旋转的黑光,场面诡异至极。

 明将军低喝一声,右掌牵、左掌引,他的掌力中似含有极其强大的粘力,那团暗器如一条黑带般蓦然飞出,直撞向袁采面门。袁采大叫一声,他处于空中根本无法闪避,雁翎刀徒劳地磕飞了几枚暗器,身上顿时被无数暗器钉满,如断线风筝般直坠入桥下。

 峰顶三人瞧得目瞪口呆,只怕从古至今,亦从没人能以如此方式收发这许多的暗器。宫涤尘虽知明将军乃是借取郑落月发暗器之力,但那些暗器或直、或斜击,明将军竟能在刹那间将所有力道皆化为己用,其应变之迅速、施力之巧妙皆可谓是惊世骇俗,莫说自己万万做不到,纵是师父蒙泊国师与誉满天下的暗器王林青亲至,怕也不过如此!

 说时迟那时快,上官仲秋的银已至明将军脚底。明将军右足飞踢,看似闲庭信步,整个飞琼大桥却因这一脚而微微震动了一下。原本无坚不摧的银霎时倒蹿回桥底,一条银线犹如电光般由明将军脚底弹而出,却是明将军一足踢断银头,反向郑落月。

 郑落月方才全力发出七八十枚暗器,却尽被明将军变戏法般收人怀中杀袁采,心惊胆战之余,忽见银光急速袭来,尚不及决定应用何方法去接那暗器,银头已瞬间穿颅而过!

 与此同时,桥底一条似直的黑影斜斜落人水中,原来是上官仲秋受不起明将军那一脚的反震之力,竟被银由头顶至会笔直穿透。他的身体尚在半空,全身已似开了无数小般迸出万千条血雨,盖因刀吓上附有明将军霸道至极的内力,将他全身经脉尽数炸开,江水顿时染为一片血红。

 泰亲王与高德言皆面色大变,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们虽然对此局面早有一预想,但亦料不到明将军的武功竟然霸道如斯,仅仅一个照面间三名杀手尽皆送命!

 凝秀峰顶一时静闻针落,隔了良久,唯有宫涤尘低低一声长叹:“转神功威凌天下,果是名不虚传!”

 泰亲王勉强保持镇静:“‘花秋月何时了’一共五人,剩下两人为何还不出手?”

 高德言颤声道:叠翠亭两名守卫中右边那人步伐故作虚浮,分明隐瞒了武功。应该是杀手所扮。而积云亭树顶那名杀手尚未有所行动,想必也会配合再度出手。”

 宫涤尘眼望战局,沉声道:“叠翠亭那名守卫是了了大师所扮,积云亭边树顶上那名杀手想必是擅使流星的穆观花,但其人心志已散,并不足虑。”

 高德言奇道:“刺客尚未出手,宫先生何以如此肯定他二人的身份?”

 宫涤尘淡然道:“因为我闻到了了大师身上的一股死气。”泰亲王半信办疑,惑然望了宫涤尘一眼。心中奇怪宫涤尘隔了数里之远,却何以能瞧出对方心志涣散,又闻到什么死气,莫非是危言耸听?他却不知,虚空大法最擅察知对方心态变化,感应到穆观花战志涣散,不过是牛刀小试而已。

 “听说了了大师来自苗疆身怀异能,极易容与下毒之术…”高德言微一皱眉,“不过既然连宫先生都可看破他的易容,明将军必然亦能察觉,他有所防范下,了了大师岂不是自投罗网?”

 宫涤尘心中早有此疑问,眼望飞琼大桥,静观其变。

 叠翠亭与积云亭四名守卫这时才奔到明将军身边,皆翻身拜倒请罪。

 明将军目光炯炯,看着那原本被鲜血染红的江水渐渐转淡,轻轻挥手令四人起身。叠翠亭两名守卫中一人忽长身而起,大叫一声,手中短刀直刺明将军膛_与此同时,一团黑光从积云亭边那棵大树顶上来,撞向明将军的后心,正是穆观花的铁流星。

 泰亲王与高德言皆不暗叹一声,看“花秋月何时了”的前三人出招气势凌厉,而剩余两人显是锐气已尽,这一刀一锤虽是配合得天衣无,却如何可伤得了天下第一高手?只有宫涤尘面色不变,料想刺客必定另有奇招。

 明将军果然对那执刀守卫一早有防范,待短刀近身二寸时猛然侧身,不但避过短刀锋芒,亦令击往后心的流星锤收势不及,直向执刀者撞去…

 那使流星锤的穆观花眼见将伤及同伴,却不收力,砰的一声,流星锤轰然击在执刀守卫的前上,那执刀守卫结结实实中一锤,全身蓦然一震,竟如木偶般四分五裂,黑红色的血雾四溅,旁边一名积云辛守卫正上前替明将军挡招,一时闪避不及,被那血雾沾上,顿时捂面惨叫,声如夜狼长嚎,令人闻之心惊!

 这一下变生不测,连明将军亦未想到“花秋月何时了”竟会以身体为武器。那团血雾中显是蕴有巨毒,沾染不得。明将军右手闪电般探出,食中二指横剪在流星锤银链上,银链应指而断。同时他足尖点地,双手提着余下的两名守卫往后疾退。

 另一名,翠亭守卫被明将军提在右手中,此刻,忽转过脸来面朝明将军诡异地一笑。随着这一笑,竟有一股青气从他出,如蛇信般向明将军面门。

 原来,方才那名守卫执刀攻击明将军不过是疑兵之计,此人方是真正的了了大师,这一口毒气,才是“花秋月何时了”的真正杀招!此刻明将军的双手各提一人,根本不及格挡,加之相距如此之近,面门霎时已被那股青气翠住!

 眼见明将军已避无可避,他却蓦然启开口,大喝一声“咄!”一道气箭发出,将那股青气尽数迫入了了大师口中,同时右手疾抛,将了了了大师远远掷了出去。

 了了大师惨叫一声,人在半空已是鲜血狂,鲜血方一出口,己尽化为黑色…他虽一生浸于毒物之中,但明将军那一口纯真气何等霸道,不但将那一股巨毒的肯气尽数反迫人他腹中,更将他五脏六腑全都震得粉碎,纵是没有那一股倒入腹中的毒气,亦难以活命了。

 积云亭边树顶上的穆观花眼见四名同伙尽皆丧命,心魂俱裂,他不敢往明将军所在的方向逃窜,反朝紫城中掠去谁知身形方从树间现出,明将军八名护卫中的最末一人忽然弹身而起后发先至,在半空中住穆观花,两人乍合即分,穆观花一声惨叫落在地上,而那人双手箕张如虎爪,竟拎着一条血淋淋的胳膊!原来在那空中会的一刹,穆观花的右臂已被此人硬生生撕了下来。几名护卫立刻上前,将昏死过去的穆观花缚牢。

 峰顶三人看得真切,高德言脸色大变,低呼一声:“鬼失惊!”

 众人都没想到,名慑黑白两道的绝顶杀手鬼失惊竟化身为明将军的护卫。明将军于瞬息间击毙四名杀手之举固然令人动容,但相较之下,鬼失凉出手之狠辣更是令人瞠目结舌。

 泰亲王勉强按住心头震惊,对宫涤尘呵呵一笑:“看到飞琼桥上的这一幕,不知宫先生有何收获?

 泰亲王问道:“那驱尸之术是怎么回事?‘青天重睹’又是什么?”

 高德言解释道:“所谓驱尸之术乃是苗疆秘传的一种功,施术者并非是令死者还,而是先给被害者服用‮物药‬,令其全身呼吸顿绝,不饮不食,与死尸无异,更兼力大无比,功力暴涨,并且只听从驱尸者的命令。此法极为歹毒,为武林中人所不齿,刚才那鬓翠亭守卫想必已被了了大师以‮物药‬控制,不但故意暴破绽以吸引明将军的注意,更以碎尸毒血相攻…”他说到此处,念及当时诡异莫名的情形,心头不寒而栗。

 泰亲王啧啧而叹:“如此异术若能用于两军对垒,岂不是所向披靡。”

 宫涤尘漠然道:“此法先伤己再害人,若是千岁舍得麾下子弟的性命,自可成就一支征战无敌之师。”

 泰亲王脸上一红。高德言连忙转开话题:“至于那‘青天重睹’之气,我却知之不详,还请宫先生解释一二。”

 宫涤尘道:“驱尸之术残忍歹毒,被害者虽受控制,但冤魂不散,极易反噬施术者。而驱尸之术的最高境界便是将这无数冤气化为己用,名为‘青天重睹’。此气极难修炼,一旦大成,可谓是见神杀神,遇佛杀佛。当时的情形下,明将军只要内力再稍差半分,必然难逃此劫!”他轻轻一叹,续道,“看似明将军胜得轻松,其实亦仅高一线而已。若是早知‘花秋月何时了’有如此惊人的实力,鬼失惊必不会在最后时刻才出手。”

 泰亲王闻言精神一振:“看来宫先生已瞧出明将军武功的弱点了?”

 宫涤尘摇摇头:“转神功名动天下,涤尘何敢妄言其强弱。不过我必会将这一战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诉国师,以国师的无上智慧,或有所悟。”

 泰亲王点头大笑:“宫先生能如此说,可知本王这份大礼果然没有送错人。本王明便入宫面圣,吐蕃求粮之事绝无问题。不知宫先生打算几时回吐蕃?”

 宫涤尘微笑道:“涤尘在京师还有一些杂务,尚要耽搁十余。”

 泰亲王奇道:“不知宫先生有何事要办,若需要本王协助,尽可开口。”

 “不劳千岁费心。”宫涤尘欠身道:“不过是些区区小事,涤尘自可处理。”

 泰亲王淡淡“哦”了一声,面不快。他见宫涤尘见识高明,本有心收买,不料却被对方婉拒,显然对堂堂亲王的恩威齐施并未放在心上。

 高德言转转眼珠:“听宫先生之言,此战明将军仅是险胜而已。而那鬼失惊与虫大师更在‘花秋月何时了’之上,若是由他们暗中出手行刺明将军,可有胜算?”

 宫涤尘心中暗忖:若非有泰亲王的授意,高德言何敢问出此言?看来京师几大派系果然已势成水火。他注意到高德言提到虫大师时神情稍有蹊跷,却也未放在心上,昂然答道:“鬼失惊与虫大师虽被誉为近百年来不世出的,天才杀手,却绝非完美无缺,亦有各自的弱点。何况杀手行刺,天时、地利皆会增加许多不可预知的变数,涤尘不敢断言。”

 高德言略一思索,拱手道:“却不知在宫先生眼中,鬼失惊与虫大师有何破绽?”不知不觉他已对这个莫测高深、出语隐含深意的年轻人暗生佩服之感,态度上亦是十分恭敬。

 宫涤尘淡淡一笑:“那无非是涤尘个人的一些看法,说出来贻笑大方,不提也罢。”

 高德言听宫涤尘卖个关子,虽是心难耐,但宫涤尘乃是吐蕃使者,难以如审犯人般追问个水落石出,只好悻悻作罢。

 宫涤尘对泰亲王深施一礼:“时辰不早,涤尘告辞。多谢千岁大礼。”说完不待回答,转身飘然而去。

 待宫涤尘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中后,泰亲王沉声问道:“穆观花被将军府擒下,会否有什么后患?”

 高德言恭声道:“属下早已安排了左飞霆等人在附近,一旦刺客失手,便由刑部之名押解犯人。但…但就怕明将军并不买刑部的面子。”他口中的左飞霆亦是刑部五大名捕之一。

 见泰亲王面色似乎不善,高德言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将军府不肯放人,是否需要…”他说着,举手做了个刀劈的姿式。

 泰亲王沉声道:“纵然明将军知晓其中内情,也不敢把本王如何。何况此事如此机密,应该不会有任何破绽,将军府的内应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

 他目光炯炯盯住高德言,冷哼一声,“不过本王却不明白,鬼失惊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这一问极为关键,要知鬼失惊身为将军府内仅次于明将军与水知寒的第三号人物,出现在明将军的护卫实在太过不合情理,除非是今的刺杀之局早已被明将军知悉。

 高德言脸现尴尬,显然无法回答。泰亲王阴沉一笑,忽望着天边一轮弦月叹道:“今晚的月真好啊!”

 高德言本以为泰亲王必会严词相责,不料泰亲王却忽然顾左右而言他,似已揭过此事。他虽在刑部任职,却早已是泰亲王心腹,深知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亲王城府是何等之深,如果自己出了什么差错,只怕再难见到明晚的月亮了,他想到这里,一道冷汗已顺着脊背涔涔下。

 泰亲王却是呵呵一笑,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你可知本王为何会有心情赏月么?”高德言小心答道:“属下不敢妄猜千岁所想。”

 泰亲王轻声道:“看到刚才那人,再看到这弯月儿,本王忽觉得两者间竟是如此的相似…”

 高德言把握不住泰亲王的心意:“千岁是说明将军?”

 泰亲王哈哈大笑,反问道:“你觉得明宗越像那纤秀明净的月儿么?”

 高德言恍然有悟,回想起宫涤尘看似纤细城弱的身形、洁净不染一尘的衣饰、清雅素淡的谈吐,倒觉得泰亲王这个比喻颇为恰当:“宫涤尘此人莫测高深,属下以前却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如此藏敛锋恐其有所图谋。” 泰亲王点点头:“你回去后动用刑部的一切力量,务要查出宫涤尘的来龙去脉。”他手抚长须,喃喃道,“如此人物,若不能为本王所用,岂不是天大憾事…” 高德言垂首道:“千岁放心,德言必不辱使命。”他熟悉泰亲王的行事风格,猜想其语中含意:若是宫涤尘不肯为泰亲王所用,只怕定被他所不容。

 泰亲王冷冷一笑:“你退下吧。记住一切皆要在暗中行事,莫要让他有所察觉。”高德言依言拜退。

 “在未见到蒙泊国师之前,本王对这个人很有兴趣。”泰亲王望天穹,自言自语般又将最后几个字重复了一遍:“很有兴趣!那半开半阖的眼光中,似燃起了一星火花。

 方才这一场打斗已将飞琼大桥附近的许多民众引了过来,众人见是当朝重臣明大将军,皆在远处窃窃私语,不敢靠前围观。明将军缓步走下飞琼大桥,神情似倦似怠,若有所思,那七名护卫在鬼失惊的命令下将浑身鲜血昏不醒的穆观花放入车辇中,在明将军十余步后跟随。

 明将军忽然停步,目光投在街道斜方几条黑影身上。

 一人越众而出,上前对明将军行礼:“刑部左飞霆见过明将军。”这左飞霆身长骨健,面相素净,约摸二十七八,在刑部五大名捕中排名第四。

 明将军微笑道:“左神捕是来捉拿刺客的吧?”左飞r闻言微微一愣,他本是奉命将刺客带回刑部审问的,但面对明将军的威严,正寻思应该如何开口索要刺客,想不到明将军竟先发制人,亦听不出其言辞中是否有嘲讽刑部事后争功之意,一时语寒。

 明将军一挥手:“五名刺客四人被当场格毙,余下一人重伤被擒,现正了车辇中,请左神捕去拿人吧。”他说罢侧身让路。

 左飞霆心中想好的许多说辞全然派不上用场,期期艾艾地谢过明将军,正要上前,忽又听明将军冷声道:“现场并未凌乱,左神捕可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定要查出到底是何人敢大胆行刺本将军。”

 左飞霆来刑部不过两三年的光景,但对将军府于泰亲王之间的种种明争暗斗早有所闻。虽然他并非泰亲王的心腹,不知这场行刺的幕后情形,但从高德言嘱咐自己的言语中亦可致猜出一些端倪,只好含糊应承道:“将军尽可放心,卑职必会全力查出幕后主使者。”

 一名明将军护卫上前禀报道:“刺客口中暗藏毒丸,现已被取出。”

 明将军微微一笑,盯着左飞霆:“左神捕听明白了么?”

 左飞霆如何不知明将军言外之意,躬身道:“卑职必会小心看管,决不容刺客畏罪自尽。”

 明将军淡淡一笑,不再理会左飞霆,大步朝前走去。

 左飞霆令手下将刺客擒回刑部,心中却是暗暗叫苦。明将军看似轻而易举地出刺客,可三言两语间无疑已给了他极大的压力,非但迫得刑部势必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而且亦无法将刺客灭。这个烫手山芋接在手中,只怕会令刑部总管洪修罗头疼数

 一队铁骑从前方住明将军,为首一人四一十余岁年纪,面容清癯, 颌下三缕长须风飘扬,貌似一位学儒士。马队尚在十余步外,中年人的淳厚一声音己如有质之物般传来:“知寒来迟,请将军恕罪。”来人正是将军府的大总管位列派六大宗师之一的水知寒。

 水知寒到了明将军面前,翻身下马,作势拜。明将军右手疾出,探往水知寒的腋下:“总管无须多礼。”只怕普天之下从没有任何一双手能如此接近水知寒的腋下要害!

 水知寒微微一愕,不敢出手格档,任由明将军右手从前划过,顺势起身。在外人看来似是明将军扶起了水之寒,只有当局两人心头自明:水知寒起身之势与明将军抬起的右手配合得天衣无,自始自终明将军右手离水知寒的腋下都尚有一丝眼难辨的间隙,他的手,实际上连水知寒的衣衫亦没有碰到。

 水知寒心头暗凛,明将军的右手虽没接触到他,但仍有一分虚扶之力沉凝不去。试想明将军若在方才骤然发难,他空有名震天下的寒浸掌,只怕亦,没有半分把握能够避开。

 水知寒脸色不变道:“不知是何人行刺?”

 明将军淡然道:“左右不过是一些跳梁小丑,正好给本将军舒活一下筋骨。”他的语气是如此轻松,似乎根本未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放在眼里。 水知寒正要再说话,明将军右手轻摆,微微偏头,似是在侧耳倾听什么。水知寒暗运耳力,只听到夜空中传来一阵空茫的箫声。

 那箫声甚奇,明明音调高昂,听在耳中却低沉暗哑,忽断忽续,若有若无,加之四周夜虫长卿、秋蝉低鸣,若不用心倾听,实难分辨。然而正是这一丝如若游移于天外的箫音,反勾起了每个人心中最深处的望,令人不由想细听其玄虚。

 天空霾密布,瑟瑟秋风中夹杂着一丝寒凉,吹起满街黄叶,给岑寂的京师平添了一份凄伤。但那箫声悠悠传来,竟似令这残秋肃杀之景乍然焕出一线生机。

 箫音愈来愈响,长街忽然静了下来,每一名百姓与士卒皆是脸呈迷茫与愉之,用心捕捉那似是蕴藏了天地间灵秀的音符。纵是明将军与水知寒尚保持着警觉,神情间亦出一分醉。

 鬼失惊不通音律,被那箫声搅得心烦意。他身为黑道绝顶杀手,藏形匿迹时须得保持一份心如止水的境界,此刻却处于前所未有的心神不宁之中,一腔内息隐隐躁动,此可谓是平生大忌。他忍不住扬声道:“如此深夜,骆掌门还不睡么?”他嘶哑的声音方才响起,立时惹来无数怪责的目光,大家自是埋怨他吵扰了箫声。

 箫音似是被鬼失惊言语所惊,吹出一个长音,越拔越高,越来越细,几断绝。刹那间,每一名听者的心都提在嗓子眼中,生怕那箫声就此渺然无踪。可只听那箫声却于高亢处轻轻几个转折后,履险如夷般延续下去。这情形就仿佛是一个少女正在荒野无人处曼歌轻舞,忽被一只蹿出的小兽惊扰,拍拍口后长吐一口气,复又浑若无事地继续自得其乐。

 明将军抚掌长:“雄雉于飞,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歇云能来?百尔君子,不知德行?不伎不求,何用不臧?”

 此乃中《诗经》的一首《雄难》,说的是一位在家女子望着窗外飞过的一只雄雉,引发了对远役在外丈夫的怀念。这首诗原是诉怀相思之作,被明将军雄浑豪迈的嗓音来,那份绵排恻全然不见,虽颇具回肠气之感,却也有些不伦不类。

 明将军暗运内力曼声长,全城皆闻。箫声起初却并不因明将军的声而动,仍是悠悠传来,节奏丝毫不,于词句顿挫间偶箫音,别有一番风情。可待明将军到中途,箫声蓦然一颤,连奏几个高音,隐含嗔怒,随即箫音如鸟鸣低徊,恍若小鸟受惊后在枝头盘旋一番后方振羽而去,渐渐消失不闻。在场之人听得如痴如醉,箫声虽敛,却似仍在回味那天籁之音。良久后,周围的百姓与士卒方才发出如雷掌声。

 明将军望着鬼失惊轻轻一叹:“骆姑娘不喜凶杀,故以箫音化去血腥之气,并非是针对于你。倒是你去年先被虫大师与余收言所伤,三个月前又受挫于擒龙堡中,几度受伤后功力大减,可要好生调养。”

 鬼失惊此刻方觉体内不安的内息缓缓平复,他一向不喜多言,面上感激之一闪而逝,对明将军拱手以谢。

 抚箫者自然是京师中三大掌门之一、人称“绣鞭绮陌,雨过明霞,细酌清泉,自语幽径”的兼葭门主骆清幽。她惊天下,箫艺尤佳,与八方名动中的琴瑟王水秀并称京师双妹:刚才那一曲箫声乃是因肴到飞琼桥头的一场刺杀后有意而奏,曲调虽然平常,其中暗含骆清幽师门所传的“华音沓沓”心法,可化去听者心中戾气。黑道杀手鬼失惊杀气极重,加之伤势未愈,所以对此箫声感应极重,若非明将军及时开口,令骆清幽止箫,只怕鬼失惊后的武功修为亦会受到一教微妙的影响。

 明将军忽对水知寒与鬼失惊挤挤眼睛:“骆姑娘一向我行我素,却最是脸,我那一首《雄雉》道破她的心思,不怕她不肯停箫。”他回想刚才情形,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犹如一个顽皮的孩子刚刚做了一件极为得意的事情。

 水知寒从未见过一向神态威严的明将军有如此孩子气的举动,不微觉惊讶。但他心思敏捷,立刻想通明将军话中的意思,眉头一皱,难以觉察地叹了一声:“知寒刚刚收到秘报,追捕王梁辰已在湘赣边境处跟上了他,却一直没有下手。依我的判断,只怕是奉了泰亲王的命令,故意迫他入京。”

 水知寒似乎有意没有说出追捕王所跟踪之人的名字,又觉得气氛太过沉重,淡然一笑,故作轻松道:“看来骆掌门要等的人,或许不久后就会来了。”

 明将军收住笑声,望着乌云遮盖的阴沉天空,面容忽变得凝重,眼神中动着一层似是期盼、似是奋悦的光华,一轻声吐出几个字:“她要等的人,我也在等!”  m.eZ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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